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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五章 (1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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更新時間:2013-04-24 21:02:59 字數:16579

你傷害過多少女人的心?

這是她問他的話,他一直認為好聚好散,分開不會有牽掛,自從廖燕燕提出婚姻後,他即切斷與她的一切聯系,認為她很快便能恢覆過來。他太自以為是了,燕燕傷痛欲絕的模樣,他太輕率所造成的,他在不覺中究竟傷害了多少女人?難道真如她所言般,連他自己也不清楚,是他從未真正下過感情,才會冷漠地以為對方亦如是?

而今,面臨自己也在啃噬這份憂苦,為什麽不留下她的住處?他太輕忽她在自己心中所攪動的波濤有多巨大,這股不停地巴望著她的渴望,讓他害怕極了,若是她不主動找他,他將從此失去她的芳蹤——我不勉強你告訴我你住的地方,只求在想起我時,給我電話——這是什麽話,若是她不再想起他,該怎麽辦?

今晚的場合是他最不想參加,卻又不得不來。整間酒店被包下,席開三、四百桌,到處擠滿了道賀的人。嘈雜、喧嘩的聲音,令他感到頭疼,雖挑選了最後端的桌子,還是無法避免。

「什麽時候喝你的喜酒?」

不停地,有人追問同樣的問題,這已成了寒暄的話題,張閔凱回答得口幹舌燥了。

今晚是他伯父最小的兒子的結婚宴喜,他與今天的新郎倌是從小一起玩大的堂兄弟,因而縱使再不喜歡這種鬧烘烘的場面,他也得來。

「閔凱,怎躲在這?」今晚的新郎倌朝他走來。「我四處找不到你,還以為你不來呢!」

「你的大喜之日,我怎敢沒到。」他握著新郎倌的手。「恭喜你了。」

「何時輪到你?」

又是相同的問題。

「能不能換個新話題?」他嘆氣。「我今晚已被這問題轟得都快爆開了。」

新郎倌大笑。「那麽,換另一個說法,有美麗的女人在找你。」

「別提女人了。」張閔凱的聲音懶洋洋的。「我想清閑一陣子。」

「怎樣的清閑法啊?」一個嬌脆的聲音在他身後問。

張閔凱回轉過頭,身穿白色禮服的王雅雲,雙手叉腰——與她高雅的裝扮很不協調,一副來勢不善的模樣。

「我幫你找到人了。」新郎倌說。

「謝啦!」

有人叫喚新郎。

「你們慢慢聊。」他說了一聲,走開招呼其他的賓客。

「你找我?」張閔凱問。

「正是。」王雅雲拉開他身邊的椅子坐下。「我有事想請教。」

「說吧!雖然我覺得你不像是請教,反倒像是質問。」

「是請教也好,是質問也行。」她盯著他。「我想知道你對王依雯的感覺如何?」

王雅雲直截了當地問。

他閑散的身體,坐直起來。「你知道她在哪裏?快告訴我。」

「是我問你,不是你來問我,喜歡她嗎?」

張閔凱不習慣在別人面前坦誠自己。

「沒有告訴你的必要,你不嫌太多事了些。」

「她現在在我那做事,我有權知道她的一切。」

她在為王雅雲工作,太好了,他正愁找不到她,總算有她的消息了。張閔凱沒讓高興形於色,卻皺起眉頭。

「她會擇你而棄我,不會吧?我自認為要比你善於待人些。」

「我聽到的可不是如此——」她窮追不舍。「你還沒回答我的問話,喜歡她嗎?」

「我不想回答。」

「你不想知道她在何處?」

「想。」知道她在王雅雲處,便不難找她。「你會告訴我嗎?」

「這就得看你能否贏得了呂建豪。」

「呂建豪?」

「王依雯為我工作的時間雖然不長,我對她的工作能力滿意極了,可惜——」她停住。

他等著她往下說。

「可惜啊!」王雅雲重重地嘆氣。「她將另謀他就。」

張閔凱反應快速。「為呂建豪工作?」

「不錯,就是他。」

「不行!」他立即反對。「不能讓她去。」

「為什麽不?他付的薪水比我高上好幾倍,王依雯的能力雖強,但同樣的價錢,我可以請好幾個人,沒必要為她多花錢。」

「她絕對值得高價。」他有些坐不住。「她可以為你工作、為任何人工作,就是不能替呂建豪工作。」

「為什麽不能?」

「你不會不清楚呂建豪,他是聲名狼藉的大色狼……」他見王雅雲雙頰因憋笑而顯得鼓脹。「我說得不對嗎?」

「據我所聽到的,你們的名聲並沒多大差別,你換女人的速度,也毫不遜色啊!」

她說的是事實,張閔凱一時語塞。

「我沒說錯是不?」

「我不想解釋。」他僵著臉。「不過,我從不動下屬的腦筋,和我交往的女人全是出於自願。」

「怎樣個自願法?」王雅雲逼問。「她們也心甘情願地讓你說扔就扔、說拋就拋?」

同樣的質問。

他雙臂自衛地在胸前交叉。「你今天對我的私事似乎挺感興趣,什麽時候開始關心起我了?」

「對你的事我才沒有興趣,要不是依……算了,因你曾雇用過依雯,我現在則是她的上司,所以對你的事忍不住也想得知一、二。」

「擁有她是你的幸運。」可惜他卻留不住她。

「恐怕再過不了多久,就要把這分幸運拱手讓人了,我出不起呂建豪的價碼。」

「再高的價錢也不能讓她去。」他強烈地說:「她這一去無異羊入虎口。」

王雅雲事不關己地搖頭。

「我不想管閑事,你要認為不妥,何不自己去對她說?」

「我會。」

「動作最好快些,今晚她也來了,呂建豪正積極地在游說……」

一聽王依雯的人在此,他迫不及待地站起身要走,王雅雲叫住他。

「別急,你知道她在哪嗎?樓上、樓下好幾層,你能找到她嗎?」

「她在哪?」

她用嘴指著樓上。「在上面。」

張閔凱急急地走上樓。

王雅雲看著他的背影自語地道:「看來這小子並非沒有感覺。」

今晚來參加的賓客實在不少,張閔凱必須不斷地撥開人群,才能移動身體走上樓。樓上一樣的嘈雜,要在上百桌的人群中找個人很不容易,他逐桌地走過去,不時有人與他打招呼,他無心交談地隨意點頭……她在何處……他看到她了……

呂建豪不知講了什麽有趣的事,她笑得很開心,頰上的酒渦若隱若現的,一股酸味湧了上來,張閔凱快步地走到他們身後。

「什麽事這麽高興,能一起分享嗎?」

談話中的兩人,同時擡起頭。王依雯對他的到來,似乎並不訝異,沒有驚訝的神色。

「嗨!張經理。」她淡淡地說。「又見面了。」

呂建豪則不悅地表示。「張閔凱,我不歡迎你。」

兩個男人像兩頭備戰的公牛般互瞪著對方,他們曾起過沖突,對彼此的印象相當惡劣。

張閔凱轉望向她。「我有話說,能離開會嗎?」

她尚未出聲,呂建豪已忿忿地站起來,與他臉對臉地相峙。

「你又想來插手。」

「你還記恨上次的事?」

呂建豪曾熱烈追求一位女孩,而她對他不理不睬,轉而與張閔凱交往,張閔凱事先並不知情,呂建豪卻將這筆帳記在他頭上。

「我不會忘記別人給過的好處。」呂建豪怒聲地說:「嘉嘉呢?被你甩掉了是不是?現在又來與我爭。」

「不論以前或現在,我從未打算和你爭什麽。」

「那你又來做什麽?」

「我有些話想和依雯談。」

「在這也可以說!」

「我想私下與她談。」

「有什麽事不能公開?」呂建豪譏誚。「得鬼鬼祟祟地躲著說。」

「不用勞駕你多事。」他冷冷地說。

「有話在這說。」一直沈默的王依雯出聲。「我們在這談。」

「看吧?」呂建豪以勝利的口吻說:「她還是比較喜歡這裏。」

張閔凱看了她幾秒,直問:「你要受雇於他?」

「沒錯。」呂建豪代答。「我已經正式聘請她為業務經理。」

他看也不看呂建豪。「我沒問你,少開口。依雯,回答我。」

她微點下頭。「是的,呂先生開的條件很優渥,我打算為他工作。」

「不能替他做事。」當呂建豪不存在似的,他沒矯飾地直言。「他是惡名昭彰的獵艷高手,你為他工作,無疑將自己陷入險境中。」

呂建豪的臉因忿怒而漲得通紅。「張閔凱,你再胡亂說話,我可要動手了。」

張閔凱根本懶得理他。

「我可以付同樣的價錢。」他開出價碼。「請你回來繼續為我工作。」

看不出她臉上有何表情。

「為什麽?是滿意我的能力,還是基於男性自大的心理?」

「我信賴你的能力。」他平靜地說。「也為你的處身著想。」

「你什麽意思?」呂建豪大吼了聲。「何以三番二次地和我搶人?」

他冷靜如恒。「我沒跟你搶,是你太不識趣,她本就屬於我的。」

「她屬於你?」呂建豪怪叫。「她已經同意到我的公司上班。」

「你實在很聒噪。」張閔凱不睬他,拉起王依雯的手。「我們找個地方談。」

她沒動,用著清澈的眸子看他。「你說我屬於你?」

「我的工作上需要你。」他斟酌字句。「我希望你能從回工作崗位。」

她臉上漫起一片烏雲,甩開他的手。「我沒空閑,你可以找任何一個女人為你工作,她們會爭先恐後地等著你召喚。」

「不是任何女人,我只要你——」他舔了舔嘴唇。「該怎麽說才好?」

「要我替你說嗎?」王雅雲來到他身旁。

「你不會懂。」張閔凱喃喃地說:「連我自己都搞不明白。」

「我是事外人,看得比你清楚多了。」王雅雲很篤定。「可要我試試?」他沒作答。

「不反對就表示你同意了是不?」

王雅雲指著張閔凱,對著王依雯說:「他想表達的是他喜歡你。」

話一出,兩人同時震動了下。她擡著企盼的眼眸看他,張閔凱仿似失去說話能力般的呆立著。王雅雲的手肘推了他下。

「說啊!告訴她你喜歡她,不要她為呂建豪工作。」

呂建豪想出聲,王雅雲不給他開口的機會,手擋在他的身前。

「不關你的事,別作聲。」

已經開始上菜,張閔凱仍然文風不動,同桌的人受於他們的影響,沒有舉筷,靜靜地觀看他們,與四周熱鬧的氣氛迥異。

「你快走開。」呂建豪不耐煩地喊。「不要在這妨礙大家的食欲。」

王雅雲責怪地瞪了他一眼。「不是叫你少開口嗎?」

「我有權說話。」呂建豪上前一步,大聲地說:「我們已經談妥,她已同意為我工作,你們還在羅嗦個什麽?」

「她不會為你做事。」張閔凱終於找到聲音。

「你沒有資格替她做決定。」

呂建豪的臉成了豬肝色,他將以前追不到女友之事,視為張閔凱的橫加阻撓,現在他又來與他過不去,他握緊拳頭,準備隨時揮出去。

眼看兩個男人,氣氛弄得僵硬,有一觸即發之勢。王雅雲不想在公共場所惹事,引來側目的眼光,她拉著王依雯的袖子。

「這裏的火藥味太濃了,我們是來喝喜酒的,找個好氣氛的地方用餐去。」

王依雯走了一步,回過頭用著幽怨嗔怪的眼神看張閔凱。

「跟我開口說喜歡,有那麽難嗎?」

張閔凱吞咽了下口水。

「不是——」聲音嘶啞。「只是——」

只是——他從不曾對任何女人說過「喜歡」二字。

沈正修感到十分疲憊,不是身體,而是心理上的極度疲乏。

他拖著沈重的步伐,走回賃居處。掏出鑰匙,插入門鎖裏,忽然驚覺到附近有人,他張望了一下,有道人影蹲縮在陰暗的墻角。

「誰?」他喝問。

人影瑟縮了一下,沒有出聲。

他走了過去,看見一個臉埋在雙手中的女人,看不清她的面貌,只見她雙肩不斷地抽動,並發出低微的啜泣聲。她在哭?她給他一種熟稔的感覺。

沈正修彎下身問:「你是誰?出了什麽事?何以在這哭?」

她擡起頭,臉上雖縱橫交錯著淚痕,仍可看出是一張清秀的臉孔。他的身子如遭電殛般的退了幾步。

趙倩菱,一個他最不願見到的女人。沈正修一言不發地折身走開。

「正修。」她呼喊。

他沒有停步地走回門前,打開門想走進去。

「正修,別不理我。」

急切的叫喚由身後傳來。她傷透了他的心,至今猶未痊愈,他不想再與她有任何瓜葛,沈正修跨進屋裏。

「別走。」

隨著慌張聲,伴隨著一個重物落地聲。他忍不住地回過頭看,只見她仆倒在地上,雙眼痛苦地看他;他大驚地走過去,伸手想拉起她伸出的手,但手伸至一半,硬生生地停在空中……也是相同的景象,他們初見時,正因她騎車不慎摔倒,他剛巧路過地扶起她,所不同的是當初她是個少女,而今卻是個少婦……

「好痛。」她撫著肚子。

循著她的動作,他的眼睛落向她突起的肚子——她懷有身孕,心中五味雜陳,分不清是怎樣的滋味。

「我好痛。」細小的汗珠不斷地由她額上冒出。

縱有再多的不滿,也不能坐視一位孕婦不管,他拉起她。

「謝謝。」看得出她在強忍著痛。

「會不會動了胎氣?我送你去醫院檢查。」話就這麽溜出來,沈正修不由暗怪自己多事。

「這是常有的事,肚裏的孩子已被磨練得很有耐力,休息會就沒事了。」趙倩菱懇求地說:「能讓我進屋坐會嗎?」

明知該拒絕,他還是硬不下心腸。

「進去吧!」

沈正修與她保持距離地讓她先進屋,他跟在她身後進去,並打開燈。

「請坐。」

趙倩菱沒坐下,眼睛緩緩地掃過屋內,湧起陣陣愁緒。

「一切都如以前般,沒有改變。」

有,墻上、桌上已卸下她的照片。

「工作忙,沒時間整理。」他淡淡地說。「反正待在家的時間也不多。」

「有三年了。我好怕你已搬離,就真的不知該怎麽辦才好。」她眼中浮上一層水霧。「我沒有地方可去,怕爸爸難過,家也不敢回。」

沒搬走是因為希望有朝一日,她能知道地方回來,但不是在這種情況下——避難時的歇腳處。

不該介入她的生活,他還是問:「他欺負你?」

他指她的丈夫。

「嗯!」她痛苦地點頭。

「夫妻吵吵就算了,沒什麽大不了的,休息會,待會我送你回去。」

「不要,我不回去。」趙倩菱的神情激動。「他根本不是東西,根本不把我當人看待,我才不回去。」

「我不能讓你留下,孤男寡女共處一室,會被說閑話。」沈正修雖表同情,但不想招惹麻煩。「別讓你的丈夫有話說。」

「我才不管他怎麽想。」淚水掛在她的頰上,可憐兮兮的。「你不會讓一個無處可去的女人流落街頭,對不?」

「不行!我不想引起不必要的誤會。」

「你和以前不一樣了。」她哽咽地說:「你還怪我,那不是我的意願,是爸爸強要我嫁給丁弘致。」

「我沒怪你。」是真話?他不敢自問。「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選擇權,只要你能幸福快樂。」

「我現在的生活有如在煉獄中,還談什麽快樂。」她的淚水難過得滾滾而下。「跟你在一起那段時間,才是我生命中最甜美、快樂的日子。」

「不要提過去。」他制止她。「你現在有你的生活,該好好珍惜。」

「珍惜?我恨不得能脫離這個苦海,你看。」趙倩菱忿怒地撩起兩邊的袖子,露出青青紫紫的手臂。「這全是被了弘致打的,還有身上、腿上,沒有一處是好的。」

她瘦小的身軀,挺著個大肚子,身上處處可見怵目驚心的傷痕,讓人看了萬分不忍,沈正修變了臉。

「他打你?」

「打人已經成了他的餘興節目。」她忿然地說:「成天賭得不見人影,不管我有沒有飯吃,回家進門的第一句話就是要錢,不給便摔桌、摔椅地打我,這種日子教我如何過?」

夫妻的家務事,他無法參與意見。

「肚子餓了嗎?晚餐吃了沒?」

趙倩菱忸怩地低下頭。

「我沒帶錢就出門,是用走路來的,從早上到現在,我只吃了個饅頭。」

沈正修甚為震驚,這和以前的她有很大的出入。他所認識的她是個驕縱、以自我為中心的女孩,家境富裕使她什麽事都須人代勞,在她軟言撒嬌下,他一直甘之如飴地為她做任何事。

他脫下外套,卷起袖子。「我去替你下碗面。」

她喜歡吃他煮的牛肉面。一種難以言喻的心情,他的冰箱中,常擺了鍋牛肉;他俐落地燒水下面,而趙倩菱則站在旁邊觀看,一如往常般,但卻少了那分心情與親膩感。

沈正修盡量不讓自己的視線去碰觸她大起的肚子。

「好了。」他將面端放在桌上。

「我好想念你煮的面。」她無限懷念地吃了一口。「真好吃。」

她一再提起過去,他不願回想,再多的回憶也無法改變現況,徒增紛擾而已。

「時間不早了,吃飽我就送你回去。」

「我不回去。」她喪失食欲。「我絕不回那個可怕的家。」

「我不能留你。」他就事論事。「我不希望你的家庭因此而有裂縫。」

「不要趕我走。」淚水再度湧上,溢出她的眼眶。「你真能忍心見我回去被欺淩?」

「那是你的婚姻,你得自己去面對。」他緩聲地說:「躲不是個好方法。」

「是因為我肚子大了、身材走了樣,你便不再愛我了、對我沒有一絲憐恤的心了,對不對?」她發起脾氣。「男人全是一個模子鑄出來的,全都沒心沒肝……」

沈正修沒有辯解,任由她發洩心中的郁氣。趙倩菱抒發了一陣子,放聲大哭,聲音悲切,令人不忍聽聞。他嘆口氣,一時心軟。

「不要哭了,我讓你住一晚就是了。」

她立即止住哭,破涕為笑。「我就知道你最好了,是世界上最好的男人。」

她要真如此認為的話,為何棄他而去?沈正修沒問出口,對已定的事實,追究又能如何?房間只有一間,他讓出臥室,在客廳隨地一鋪,躺下便能睡。

「早點睡吧!明天才有精神。」

「讓你睡地上,不太好意思。」她過意不去。「還是讓我睡外面。」

「沒關系,我哪裏都能睡。」他重申。「不過,就此一晚,下不為例。」

好香。

沈正修在一陣撲鼻的香味中醒來,肚子首先感受到而咕嚕作響。他深吸了一下,香味是從廚房傳來的,這是不曾有過的現象,而後他發現自己睡在客廳,憶起了他將房間讓給趙倩菱的事,怎變得如此遲鈍?她在他心中一直有如女皇般的重要,怎忘了她?昨夜他與她僅隔一層門,若在以前,他會歡喜得無法入睡,而昨晚他卻幾乎一躺下即睡著,是她已在他心中淡褪?抑是他太累了?

趙倩菱端了個盤子,笑吟吟地走出來。

「醒來了?快去嗽洗,吃早餐。」

像極了賢妻的口吻,不知為何,他眼睛一再回避她突出的肚子。

沈正修跳起來。「我沒時間吃了,早上有個專案要研討。」

「我才不管你什麽案不案的。」她嬌嗔。「我花了大半天弄的早餐,你無論如何都得吃完。」

無限感慨地,他一直渴盼與她共築一個愛巢,像此刻般,她為他張羅早餐,回家時有她的笑靨以及熱呼呼的飯菜等著他,奈何物是人非。

「好吃嗎?」

趙倩菱關註地看著他,他的眼前換了雙關切的眸子……王雅雲?又是個他無力吞咽的苦果,他在心底深深、長長地嘆氣。

看見他皺眉。「不好吃嗎?我就只會這一樣,蛋炒火腿。」

「好吃。」

她的手藝並沒長進,太鹹也太油了,不願見她失望,他仍將它吃完。

「我去上班了。」他擦拭著嘴。

「早些回來。」

沈正修將幾張鈔票放在桌上。

「這些錢給你用,希望我回來時,你已經回家了。那兒畢竟是你的家,夫妻吵吵架,很快便沒事了,不要意氣用事……」

趙倩菱沒讓他往下說,推著他的身體出門。

「快去上班吧!我的事我會自己處理。」

他還想叮囑她快些回去,她已將門關上。

「自己小心。」

聲音是由門裏傳出來,沈正修搖了下頭。頭一擡,便與一雙沈靜的眼睛撞個正著。他呆了呆,王雅雲的身體靠著門外的一棵樹上,一種矛盾的心情湧上他的心頭,他見到她在愉快中,帶著一股沈重。

「她是誰?」她問。

雖然已瞧見方才趙倩菱推他出門的那一幕。

「朋友。」他沒多作解釋。

「什麽樣的朋友?」她沒放松。「你們的態度很親昵。」

「一個別人的妻子。」

「別人的妻子怎麽會出現在你的住處?」她追根究底。

「你何不自己去找答案。」他不想說。「我上班要遲到了。」

「快去吧!」她出奇地好說話。「我會自己找答案。」

沈正修沒問她如何找法?時間已不允許他多耽擱,他跨上摩托車,騎開了一段距離後感到不對。

「你怎會知道我住的地方?」他回頭問。

「你自己去找答案。」

王雅雲待他消逝在視線內後,走向他的門前,按了下電鈴。

「誰?」

「我是正修的朋友,請開門。」

門打開一條縫,出現一張俏臉,趙倩菱疑問地看她。

「正修上班去了。」

「我知道。」王雅雲態度從容。「我是想和你聊天。」

「和我聊天?」疑惑更甚。「我又不認識你。」

「我們都認識正修不是嗎?」她微笑。「我可以進去坐坐嗎?」

趙倩菱將門打開了些,讓她進來,她掃了眼沒什麽家具的屋內,在一張椅子上坐下,趙倩菱露著戒備的神情盯著她。

「有何事?」

「剛才我在外面碰見了正修,他怕你發悶,要我陪陪你。」

「我不需要人陪。」

「我們聊聊天如何?」她輕松地說。

「我們互不認識,沒什麽話題可聊的。」趙倩菱排拒著。

王雅雲在她明顯的肚子上溜了下。「我們可以談談你的丈夫,還有孩子。」

趙倩菱臉色大變。

「你是丁弘致派來的?」

「丁弘致是誰?你的丈夫嗎?不,我不認識他。」因她精神緊繃,王雅雲猜測。「你們相處得不是很愉快?」

提及自己婚姻狀況,趙倩菱渾身僵硬。

「用不著你管。」

「我沒有惡意,只是隨便說說而已。」

「別人的私事,你用不著知道得太多。要是沒其它的事,請出去,我想整理屋子。」

為他清掃?他們的交情看來匪淺,王雅雲想從她口中多知道些他的事。

「我想和你談正修,你們認識多久了?」

「你與他有什麽關系?」

趙倩菱打量著她,她美麗雍容的外貌、娉婷的身材,令她不由自卑地縮了下肚子。

「我和正修是朋友。」她和善的態度,使人有種信賴感。「你可知道他從刑警調為交警的原因?」

「都怪爸爸……」趙倩菱說了半停住。「我不知道。」

「跟你爸爸有關對不?」她聽出了些頭緒。

「跟你無關。」趙倩菱開始不耐煩。「你究竟想幹什麽?」

「我看得出正修對被調職一事耿耿於懷,雖然他又調回原工作了。」

「他回覆原職了?」趙倩菱掩不住高興。「好極了!我一直為這事於心不安。」

「不能告訴我嗎?」她的語氣誠懇。「我很想幫助正修,你不會希望他心裏仍有障礙是不?」

趙倩菱靜默了良久。

「三年前,我和正修已論及婚嫁,爸爸卻強烈地反對,他是個議員,認為小警員配不上他的女兒,所以他用他在政治上的權力,迫使正修調職,想使他放棄我。」

雖然事實已然揭曉,王雅雲仍緊張地問:「他屈服了嗎?」

趙倩菱看向自己的肚子。

「不,他沒有。」情緒忽然激動起來。「全怪我意志不堅,才會落得現在無處可去的困境。」

「不要難過。」王雅雲勸慰。「這樣對胎兒不好。」

所有的委屈與苦痛讓趙倩菱無法控制地捶著肚子,將怒氣發在未落地的孩子身上。

「是你拖累我,要不是你,我也不必忍氣吞聲,受你那個死鬼爸爸的氣。」

王雅雲慌了手腳,拉開趙倩菱猛捶著自己的手。

「不要把氣出在孩子身上,萬一有個差錯,受苦的將是你和孩子。」

趙倩菱推開她。

「我已經痛苦得麻痹了。再多些又有什麽差別,不要你來插手。」

「你的問題可以解決,孩子若有個閃失,將鑄成遺憾。」

「怎麽解決?」趙倩菱停住手。「沒有人可以解決我的問題。」

「沒有什麽事不能解決的,端看處理的態度。」王雅雲讓她坐下,指著她的肚子,關心地問:「會痛嗎?」

「已經習慣了。」趙倩菱懷疑地看她。「你說我的問題能解決?」

「不錯。」她的聲音鏗鏘有力。「不過,你得先說出你的問題所在?」

「我如何能信任你?」

「這是很難用言語說出來的,你何不將我當成朋友,有個傾訴的對象,要比敝心在心中舒暢多了。」

自從結婚後,趙倩菱幾乎將自己孤立起來。失敗的婚姻使她不願與昔日的朋友聯系。她不知道是否該相信眼前的女人,但心中的苦楚……她的確很想找個人吐露。

沈正修回來時,就看到這樣幅景象,兩個女人宛如多年好友般頭靠著頭,有說有笑的不知在談論什麽。

「你們認識?」他驚奇地問。

「就在今天。」回答的是王雅雲。「你不是要我自己找答案嗎?」

他實在無法不驚訝。「這便是你的方法?」

「有什麽不妥?」

「女人真是令人難解的東西。」他嘀咕。「一會的工夫,便能混得如此熟稔。」

「抗議。」

兩人齊說,說畢,她們因默契奇佳而大笑。沈正修更是難解,何以一天的時間裏,即能讓兩個不相識的女人好得有如多年至交。

「快吃飯吧!」又是同聲。

桌上擺滿了菜肴,她們兩人全不善廚藝,想必是由外面叫來的。

長久空寂的屋子,因多了兩人,而顯得熱鬧起來,沈正修嚼著美味的食物,無法不升起憂患意識;她們距他太遠了,投註愈多,疼痛將更巨,他不要再次摔得鼻青臉腫。

「吃飽了。」他放下筷子。「倩菱,我送你回去,你已逗留太久了。」

趙倩菱轉開頭,難得的好心情不見了。

「我不回去。」

「我讚成。」

王雅雲附和,她們竟連成一線,沈正修連眨了幾次眼。

「這屋子的事由我做主!你一定得回去,別讓你的丈夫擔心。」

「他才不會擔心,只有沒錢的時候才會想到我。」

「終究還是會想起你,不是嗎?」他不想介入別人家庭的紛爭。「我不能再留你。」

「不!不!不!」趙倩菱大聲地說:「我是絕不回去的,我要與了弘致離婚。」

沈正修嚇一跳。

「婚姻豈是兒戲,怎可說離就離?不能再提了。」

「有什麽不可以。」王雅雲出聲聲援。「會打女人的男人根本不能算是男人,早點脫離是早些開心,絕不能姑息……」

他忙捂住她的嘴。

「不要火上加油,你不能破壞一樁婚姻,那是有罪的。」

王雅雲拿開他的手。

「虧你還是個執法的警察,怎麽腦筋這麽腐朽?不好的事物當然要鏟除,縱容那種惡男人為所欲為,才是有罪。」

「我要告他,我身上傷痕累累,沒一處是完好的。」趙倩菱堅定地說:「我要提出告訴。」

沈正修控制不住場面。

「我不管你們怎麽做,但別將我家做為革命的場所。」

「你不能置之度外。」王雅雲代為說情。「你難道沒有一絲不忍之心,你能見她生活在地獄中,而不伸出援手?」

「我們談的是一椿婚姻,很嚴肅的,豈可意氣用事。」他正色地說。「在結婚之時,即該認清一項事實——夫妻是一體的,又不是換家具,說不要就不要,大家皆是成年人,必須為自己所做的事負責。」

他義正辭嚴,卻令趙倩菱痛哭失聲。

「是我意志薄弱才會屈從爸爸的決定,難不成我將因一時的錯誤,而一輩子受控於那個混帳的男人?不,我不甘心。」

「你不必背負這個錯誤,女人絕對有追尋自我的權利。」王雅雲站出來說話。「變質的婚姻,有必要推翻,人活在世上是要開開心心,不是來被頤指氣使、受淩虐的。」

她侃侃而談,他完全屈居下風。

「這是不對的。你難道不明白夫妻是百年修來的福分?怎能輕言分開?」

「你真是食古不化。」她氣惱。「我要懷疑你是不是古時候大男人主義下的產物,想一再地壓抑女人的自覺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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